文/徐睿
若不是2017年一部西班牙电影《看不见的客人》，恐怕绝大多数人对于西班牙电影的印象还停留在佩德罗·阿莫多瓦的镜头里惊艳的色彩运用，以及佩内洛普·克鲁兹扮演的一个个风情万种的西班牙女郎。
《看不见的客人》不过是奥里奥尔·保罗的第二部作品，却已经交出如此惊人的答卷，豆瓣评分8.8，至今位列TOP 250 第65位，剧情的多处反转看得人大呼过瘾，同时又将人性的黑暗暴露无遗。
在第三部作品之中，他依然延续了自己擅长的悬疑片类型，并将视野回归到人自身，思考在面对分叉路口，不同的选择所带来的不同后果等问题。
这样的探索让影片增添了一丝哲学意味，而时空穿越的元素的加入，又赋予了影片一丝神秘气息。可以说，这部作品是一部从立意到最终呈现都完全不输于前作的优秀作品。
在电影即将进入院线，引爆烧脑旋风之时，奥里奥尔·保罗接受了我们的采访，畅谈电影的创作灵感，分享幕后的故事，也表达了和华语电影人合作的期待。
以下为访谈实录：
关于剧情：爱是最重要的主题，删改结局是想留下更多想象空间
Ifeng电影：是什么样的灵感触发了您这次以蝴蝶效应为主线的创作？
奥里奥尔·保罗：这个故事来自于我个人的经历。几年前我和我的女朋友交往，我们过得非常幸福，有一天她向我提议要一个孩子，不过我当时对这些事情考虑得很少，因此没有答应。
后来我们的关系结束了，但我一直在想孩子的问题，如果我当时选择做一个父亲，我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这样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之中来回了好久，也因此渐渐产生了兴趣，一点点有了Vera这个角色的原型。
这部电影的灵感完全以我自己的生活为基础，它关乎我内心最深处的那些情感，尽管之后我把它做成一个悬疑类型的电影，我也设计了很多充满悬念的情节，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完全以我个人的经历为出发点的。
Ifeng电影：影片一开始有两个名字，Durante la Tormenta 和Mirage，您认为哪一个更能代表您在影片中想传递给观众的内容？
奥里奥尔·保罗：Mirage并不是一个西班牙语词汇，我非常喜欢这个它背后传递的镜像、虚幻的感觉，但是它（在西班牙）容易给观众造成误解，让他们以为这个电影就是一部单纯的恐怖片，而我们这部作品尽管有悬疑的情节，但还有非常宏大的情感。我们考虑到，Durante la Tormenta有两层含义，一是指片中的雷雨，二是指片子里的两段情感议题，但是Mirage并没能很好的传达这一点。
Ifeng电影：这一部作品和您的上一部作品相比，哪些地方做了升级，哪些元素您做了保留？
奥里奥尔·保罗：其实这部作品和我之前的《看不见的客人》《女尸谜案》都在叙事的结构上都花了很多心思，也非常注重和强调观众的参与感。
这部作品和之前两部的不同之处在于，如果说《女尸谜案》的主题是复仇，《看不见的客人》是公平，那这部影片则是爱，这是这个故事的出发点，也决定了故事的走向。
因此这部影片的情感元素也得到了很大的升级，我在处理这一部分的时候比以前更加成熟了，在这一部作品中，情感的力量贯穿始终，通过不断的反转与剧情的起伏得到升华。
Ifeng电影：您在写剧本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困境，诸如反转太多，该如何把人物从当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奥里奥尔·保罗：这个倒没有，我其实非常清楚某些想法从何而来，而最终能够去往何处，我自己知道这一些问题的答案在哪儿。当然写剧本的时候，我通常在人物线上设置好两三个的关键节点，由这些节点出发，交错衍生出情节。
这部电影的剧本在《看不见的客人》之前就已经完成，但我中间修改了很多版本，因为你要架构两个时空，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的，所以在剧本方面我耗费了非常多的精力。
Ifeng电影：您如何看待片中Nico和Vera的关系？
奥里奥尔·保罗：因为这部电影除去刚才说的情感的部分，其实还有讽刺和遗憾的主题，当你想要拯救一个人，你就必须要牺牲你自己。就好比你站在路口，你必须要做出决定，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而你的生活也会随着你做出的选择而发生改变。这部电影也在讲，你会是什么样的人？你过去是什么样子？你本来有可能是什么样子？
随着剧情的不断深入，Vera也越想要挽回她的生活。尽管有大量的悬疑情节，但是这都是为了爱这个主题而铺陈，最后你会发现，所有的情节发生的驱动力不是别的，而恰恰就是爱。
从剧作的角度来说，正是通过Vera的情感经历，串联起了两个时空，这两个时空里她有一个女儿，然而在另外一个时空里是没有的，通过这段经历她学会了很多。也正因为如此，Vera救了Nico让他免遭车祸，但自己的生活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最后Nico说服了Vera并成功救了她。
至于他们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我设计了一个开放式结尾，让观众来决定令他们各自满意的结局，他们究竟是在一起了？还是按照以往的轨迹各自生活？相信每个看过此片的观众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当初在剪辑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从我自己的观点来说，我认为他们还是相爱的，但从一个创作者的角度考虑，我还是剪掉了Vera决定抛弃她的家庭而和Nico在一起的结局，我觉得留给观众解读和想象的空间，由他们自行决定一个或圆满或遗憾的结局要重要得多。
关于演员：演员情感的表达能力最重要，小Nico扮演者也是《看不见的客人》粉丝
Ifeng电影：您选择演员时的标准是什么？您怎样评价这次和参演这部影片的演员的合作？
奥里奥尔·保罗：女主角阿德里亚娜·乌加特是西班牙出了名的对剧本精挑细选的女演员，她的上一部作品还是和佩德罗·阿莫多瓦一起拍摄的《胡丽叶塔》，自从与他合作完之后她就一直没怎么拍片，因为她觉得之后拿到的剧本都不怎么令人满意。
我之所以选择她来做主演，是因为我知道她的表演风格，往往能够在角色之中迸发出强大的而纯粹的情感力量，而我们这部影片正需要这样一位女演员，来通过她情感丰沛的表演与观众产生共鸣。当我们把剧本交到她手上时，她非常喜欢，于是就痛快地答应了。
奇诺·达林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演员，我们选择他是因为他的眼神非常清澈、干净，透过他的眼神你能感受到这个人物对于Vera的感情，他是在电影里面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陪伴着Vera进行破案、解密的人。尽管他是阿根廷人，但是他在里面的台词没有任何阿根廷口音，表演完成得非常出色。
哈维尔·古铁雷斯是目前西班牙影坛最具声望的男演员，他的角色也是我在写剧本的时候认为最难创作的角色，你可以看到他基本和Vera没有任何交集。
他的难度有两点，一是他角色的两面性，一面是一位杀手，但他在片中的台词极少，要求不动声色中让人不寒而栗；另一面是他还是Nico的邻居，外表普通到可以是任何人的邻居的那种，你完全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是一个杀人犯。这个尺度非常微妙，但是哈维尔完成得非常出色。
另一点是他跨越了两个时空，如何通过表演做出不同时空下的状态，这很难。对他来说，他也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因为这个角色是他完全没有尝试过的类型，他也完全吃透了这个角色。
这三位演员都是我的第一选择，我在选角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其他人选，他们是唯一的，也是最完美的。在和他们排练的时候我们也碰撞出一些火花，于我自己、于这部电影都受益匪浅，我们会一起读剧本，探讨机位该怎么摆，我也对剧本做了一些改动，最终呈现的效果非常好。
我一直非常幸运，从我的第一部作品开始，我可以一直能够与我的作品的角色气质相契合的演员合作。
比如在这部影片中饰演Vera的丈夫的演员阿尔瓦罗·莫特，他在大热剧集《纸钞屋》里扮演一位教授而受到非常多人的喜欢，而扮演哈维尔的两位情人的女演员也都是西班牙非常杰出的话剧演员。
我当然明白有的时候在选角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妥协，但我还是很幸运，当我邀请他们出演时他们都答应了。
在面试小演员的时候，我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比如片中饰演Nico的小演员，我们在整个西班牙进行海选，最终选角导演圈定了大约300个孩子，再一一进行试镜，最终胡里奥从这些孩子中脱颖而出，拿到了这个角色。他对这次参演也非常兴奋，因为他也是《看不见的客人》的粉丝。（笑）
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我们认为他身上有一种新鲜感，尽管他之前参演过一部电影饰演过一个小角色。他对这个人物和整个故事都理解得非常透彻，在开机前就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除此之外，他的爸爸妈妈也在片场帮助他理解角色、保持高度的集中，这非常重要。
当我们在片场排练的时候，他反应非常迅速，给他讲戏他吸收得很快。我们也特地请了一位表演老师，他们整天在一起讨论角色和剧本，每一次拍摄的时候都能交出不一样的东西，非常厉害。
关于制作：剧本是重中之重，电影创作应该是无拘无束的
Ifeng电影：您的电影风格在西班牙的诸多悬疑类型片中独树一帜，因此您认为制作一部悬疑片最重要的环节是什么？
奥里奥尔·保罗：我觉得不管是对于悬疑片还是其他任何影片，最重要的都是要有一个好的剧本，拍摄电影的过程就好比栽培一棵树，而剧本就相当于土壤里的种子，它将决定了这之后的成品是怎么样的，因此一个好的剧本尤其重要。
另外，我一直觉得电影是一场和观众之间玩的游戏，因此要如何制定游戏规则？这需要你动一点脑筋，而不是一味地迎合、屈就他人的想法。
我特别希望观众在电影院度过的这两个小时是充实的，在放映的过程中他们能够参与进来，跟随着人物一起深入剧情，而不是仅仅坐在那儿看。这一点能否做到，完全取决于你的头脑中的构思，比如通过剧情反转、剧作结构的设计来完成表达。
同时，所有的电影在一开始都不过是纸上写的那些文字，奇妙的地方在于你要把这些字变成图像，这就需要你要集合很多人的力量，摄影师、艺术指导、选角导演、服装设计师等等。
在这所有的过程当中，你也必须要明晰，对于观众来说什么样的才是最好的？怎样做才能让这部电影在他们脑海中留下位置？团队合作对于一部电影来说也非常重要。
Ifeng电影：在您创作影片的时候是否会遇到比如资金不足等问题？您又是如何克服这些难题的？
奥里奥尔·保罗：拍这部电影当中我们的其他工作都开展得非常顺利，但唯独一项我们没有办法控制，那就是天气。我们的摄影师每天晚上都会祈祷，祈求第二天是一个阴天，这样我们就可以顺利进行拍摄了。神奇的是在他的祈祷下，80%的情况下我们都能顺利开拍，因此我们非常感谢他。
除此之外，因为这部作品有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1989年和现在，例如每当我们拍家庭的戏份的时候，我们必须非常清楚到底处于哪个时空之中，当它发生在过去，我们就必须尽力贴近那个时代，而当它发生在现在，布景就又都变了，因此往往我们需要改造2次。
从工作的角度上来说，这是相当复杂的，我们在白天结束了拍摄工作时，美术团队就得马上跟进，他们通宵达旦地来做这些准备性的工作，以确保我们第二天的拍摄能够顺利进行，因此整个拍摄的机制比之前的作品运转起来都要复杂得多。
但是另一方面，西班牙电影的制作氛围是非常自由的，好莱坞也曾经给过我剧本，邀请我去执导电影，但是那些剧本真的太无聊了，我不感兴趣，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写剧本，这样我就可以把我自己的所见所想放到电影里。
当你做一部电影，尤其是悬疑片的时候，如果有人来进行干预，说要剪掉哪一个部分，整个创作的过程会变得更加艰难，因为这就意味着设定好的游戏规则变了，就很难继续玩下去，也就不会有这部电影了。因此我也很感谢我的团队给予我的创作自由。
Ifeng电影：您认为新导演在执导最初的几部作品时最需要注意什么？
奥里奥尔·保罗：我认为当一个导演在进行最初的创作的时候，一定要认清你的定位，要拍出独属于你自己的风格，否则就会迅速被人遗忘。要不停地思考，你要讲述什么样的故事？你要如何把它表达出来？而怎样做又会使你的作品与众不同？保持自己的特色，才是最重要的。
关于市场：《看不见的客人》的成功是惊喜的意外，期待和中国电影人合作
Ifeng电影：您的上一部作品在亚洲市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一次创作的过程中有没有特别考虑到亚洲观众的口味？
奥里奥尔·保罗：对于一位导演来说，能够把自己的电影尽可能地带给全世界更多的观众观看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尤为如此。
我来自西班牙，当我把我的作品带到其他国家时，虽然我们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但当他们坐在影厅里，灯光熄灭，开始观影，之后我们通过电影来互相交流、各自从自身的视角来分享感受，这种联结的意义是非常大的。
其实当《看不见的客人》在中国上映之时，《海市蜃楼》就已经处于前期筹备阶段了，那个时候剧本已经完成。当时为了宣传，我暂停了筹备的工作，当然，来到中国进行宣传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珍贵的机会。
与此同时，团队们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进行布景和选角等相关的工作，大概在做完《看不见的客人》宣传工作一个多月后，《海市蜃楼》就到了正式开机的阶段。
其实在我创作每一部作品之前我都不会特地去考虑到某些观众的某些偏好，无论是哪儿的观众，西班牙也好，意大利也好，中国也好。我一直想表达的是，观众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并不局限于哪个国家、哪个地区，当他们进入电影院坐下来看电影的时候，尽管他们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但是仍然可以被作品里蕴含的共同的情感所打动。
Ifeng电影：目前西班牙语电影在中国的市场还有极大的发展空间，您的上一部作品在中国的反响非常好，因此您对西班牙电影进入中国市场有什么经验或者其他可以分享的吗？
奥里奥尔·保罗：首先我要承认，在《看不见的客人》之后西班牙电影对于中国市场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毕竟这对于西班牙来说是一块全新的市场。
从我个人的经验来说，一部电影能够让更多的人看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就像我刚才说的，不管是哪个地方的观众，好的作品永远是最基本的，或者说观众们对于好作品的要求和标准从根本上来说是一致的。
中国市场确实拥有非常多的观影人数，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中国文化里也有非常独特的东西，我觉得欧洲市场目前正在渐渐流失能够走进电影院观看电影的人群，以及真正的影迷，但是中国的市场正在崛起，对于一个导演来说，进入中国市场并占据一份子确实是一件幸运且值得兴奋的事情。
说实话，当初《看不见的客人》在中国上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后来可以取得这样大的成功，这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未解的谜（笑），但是我很高兴能够看到这一切，也非常高兴能够再次来到中国。我也期待有更多的西班牙电影能够延续这条路，这对西班牙电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他们能够发现更多的西班牙电影，同样，我也期待能够有机会和中国电影人合作，一起来创作故事。
